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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寿昌:儒学大家 教泽长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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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杨寿昌,被誉为“一代儒宗,道德文章,见重当世”。作为清末举人,他深耕教坛近五十载,先后在国立广东大学(中山大学前身)、岭南大学等高等院校中任教,也曾任广东省教育司副司长,不仅彰显了惠州文人学士良好的学术研究风气,更是对广东学界影响深远。
1938年,杨寿昌去世,社会各界人士致送挽词、挽联200多副。近年来,惠州出版了《杨寿昌文集》,辑齐遗著,纪念这位岭南名儒。(李海婵)
杨寿昌(1866-1938),字果庵,归善县上洋围(今惠阳区良井镇草塘下)人,是一名在清末和民国时期颇负盛名的教育家。我们今天依然能从良井中学的果庵亭感受到家乡人民对杨寿昌的思念与缅怀。亭上楹联所写的“教泽长存,仪型永在”,可谓是杨寿昌对家乡的永恒馈赠。
杨寿昌是清末和民国时期颇负盛名的实践教育家 严艺超 翻拍
求学之路:从丰湖书院到广雅书院
上洋围的杨氏族人一向重视文化教育,家族拥有庞大的公尝,这些公尝租谷,绝大部分用作办学经费。杨寿昌幼年就读关西书室,接受了思想启蒙,打下了学习中国传统文化的知识基础。
清光绪十二年(1886年),梁鼎芬(字星海,号节庵)来到惠州,担任丰湖书院山长,带出了一批优秀士子,对近代惠州人文精神产生了深远影响。杨寿昌受到梁鼎芬的教诲,也是晚清惠州才士俊杰中的佼佼者。
一年后,梁鼎芬调掌肇庆端溪书院,亲选江逢辰、李绮青、许寿田等10名惠州士子随往,时称“丰湖十子”,杨寿昌名列其中。翌年,著名的广雅书院在广州落成,梁鼎芬应张之洞所聘,担任首任院长,又从端溪书院选调10人进广雅肄业,称“端溪十子”, 品学兼优的杨寿昌又是这“十子中之卓荦者也”。光绪十四年(1888年)七月,杨寿昌被安排在书院东省诵字斋就读。
是时,广雅书院开设经学、史学、文学、理学四门课程,杨寿昌尤其专注于经、理之学。据冼玉清记述,杨寿昌“寝馈宋元学案,以程朱为依归,尤刻意于悔过自新,每日作日记,其动机与行事有未安于心者,必郑重特书,痛悟修省,笔上无所隐晦”。梁鼎芬有一次无意间看到杨的日记,“大惊叹,谓其学行为诸生中第一”。
事实上,杨寿昌日后在经学上的成就远远大于理学。他在广雅书院14个月,已经显露出“由理学而入经学”的独特思想触觉和学术路径。据《广雅书院文稿》所收录的学生课艺记载,杨寿昌在广雅时期已经主张推崇经学,致力于民智教育。他说:“世谓专门之学始于汉儒,非也,吾以为已始于孔子。”又云:“故汉儒经学之盛由于严家法,虽其弊不免于安其所习,毁所不见,故班固之所讥者,而士习醇朴,无穿凿附会之病,无放言高论之失,此则不可及也。后世不知有此,而古谊渐荒,出异说以求胜者纷纷矣。”他主张恢复两汉经学“王者之儒”的地位,以便使学脉清晰,不使儒生为了追求通博而陷于芜杂的歧途。
杨寿昌在广雅书院的夏季功课严艺超 翻拍
短暂从政:任惠阳县长铁面无私
光绪十五年(1889年),杨寿昌离开广雅书院后,到邓承修创建的淡水崇雅书院任校阅文字。办一所理想的近代小学堂,一直是杨寿昌的人生理想。他后来在《陈子褒先生遗集序》一文中就曾经回忆说:“余尝思办一理想的小学,其趋向盖与君同,试行于淡水崇雅学堂数年矣。”
光绪十七年(1891年),杨寿昌在惠州城南静室设馆授徒,把其作为“办一理想的小学”的私人试验田。他订明入学三约:其一不得赌博;其二不得吸食洋烟;其三不得游荡滥交。他将三约张贴于大门口,路人见之,肃然起敬,无敢干扰。他主张兼收博采、学能致用,为此特别增设了实用之学,让学生购买时务诸书,指导学生学习地理、天文、算数、练兵、格致诸科目。
在家乡,杨寿昌不仅试水教坛,还曾短暂从政。民国十年(1921年),陈炯明率援闽粤军回师广东,驱逐桂系军阀,两广平定。当年四月,陈炯明在全省94县推行民选县长。消息传到惠阳县,马上在惠阳绅商中炸开了锅。一时间即分出了乡派和城派,大肆活动拉票。此事被邓铿得知后,认为惠阳邑人中数杨寿昌“品学兼优,素孚众望”,因此“力主杨寿昌出任邑宰,可以息事”。于是,到了选举投票之日,杨寿昌竟得到了全票数4569张之中的4564张!
这一年的11月,履任后不久的杨寿昌即派警驰赴淡水镇邓屋捉赌,把邓家一批赌徒拿解县府,按照惩罚赌博条例罚金,毫不徇情。要知道,这邓屋可不是普通的民宅,而是清朝铁面御史邓承修的老家,也是邓铿的故居所在地。杨寿昌也曾在邓家教学。一时间,邓姓绅耆无不痛骂杨寿昌“忘恩负义”,对杨寿昌大肆攻击。
杨寿昌铁面无私,自然容易树敌。某日,他步行街上,竟被人在楼上故意倒尿,弄到身穿的夏布长衫污秽不堪。除此之外,但凡他秉公办事,都会被人讥讽为“书呆子”。这种境遇,恐怕不是杨寿昌接过县长委任状时能够想到的。他一心为民办实事,倡导农民种桑养蚕以发展农业经济,架桥修路以沟通城乡交通,满腔兴利除弊、振兴惠阳的意愿,竟无法得以施展。数月后,杨寿昌便辞去惠阳县长一职,重返教席。
杨寿昌墨迹 严艺超 翻拍
高校讲学:国立广东大学首任文科学长
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 ,邓承修女婿、前丰湖书院山长吴道镕任两广高等学堂监督,礼聘杨寿昌为该校主讲经学。这是杨寿昌最早登上高校经学讲台的时间。
在宣统三年(1911年)前后几年时间里,杨寿昌频繁跳槽于广州各大高等院校中,正如他说的“人事牵率”,“忽忽数十年”。他1906年任师范简易科监督,1909年兼任存古堂教习,1912年任广东省教育司副司长,四个月后离职任两广陆军学校历史教员,1914年受聘为两广高等师范经史教员,1917年为广东大学教授,1924年任中山大学教授,1926年任岭南大学教授,直至1938年逝世。若从1889年算起,除去短暂的从政经历,杨寿昌执教鞭将近五十载。
据《中山大学校史》记载,中山大学的前身,即国立广东大学自1925年起设置了文、理、法、农、医5科,文科包括中国文学、英国文学、史学、哲学以及教育学5个系,除此之外还另管辖高等师范的文史、英语和社会3个部。当时的学长,相当于如今综合性大学中的学院院长一职。杨寿昌成为首任文科学长,可谓担当重任。
在国立广东大学,杨寿昌主讲经学、古文,深受学生的喜欢。龙川人罗以文在1925年参加过广东大学暑期讲习班,他在日后的回忆录上称赞杨寿昌是两广著名学者,“博学鸿才,对经史精义,烂熟胸中,其讲学时阐扬透辟,殊足钦敬”。
1926年3月,郭沫若应聘文科学长。郭沫若走马上任的第5天,国立广东大学特别为“全国仰慕之革命文学家郭沫若及其同志成仿吾、郁达夫等”创造社成员的到来举行了欢迎大会。当《民国日报》记者问及郭沫若日后改革计划之时,郭沫若稳重地回答说:“至于文科今后之计划,则因本人初到广州,对于此间情形不大熟悉,须俟与禇(民谊)校长及杨寿昌学长详细商定,乃能确定。”
在岭南大学任教期间,杨寿昌得到校长钟荣光的重用,先聘为国学副教授,继而成为国文系主任。1927年,杨寿昌已经过了花甲之年,但他在治学上的热情却空前高涨。白天讲课“至忘形时,每每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有柳子厚口讲指画遗风”。有一天一个姓赖的学生问他:“先生年逾七十,尚日日授课,不太劳耶?”杨寿昌笑答:“马伏波八十岁,尚领兵讨五溪蛮,区区课事,何足道也!”讲课兴起时,他又会唱苏东坡的“大江东去”或岳武穆的“怒发冲冠”,间或亦唱孔尚任的“桃花扇传奇”,歌声嘹亮,直达户外。
杨寿昌在岭南大学主持国学教育长达12年。这12年里,一直坚持在国学教席上的也只有杨寿昌和冼玉清两人。据冼玉清晚年回忆:“抗战以前,‘岭大’中文系主任杨寿昌先生,是一位理学名儒,道德文章为社会敬仰。”
正如冼玉清所言,杨寿昌散发着无与伦比的人格魅力,获得人们的尊重。他面对外敌肆虐,痛心疾首,谈话所及必慷慨激昂;他嫉恶如仇,每遇到“流行之人及非理之事,则连声斥为可恶”;他耿介正直,早年任武备学堂、陆军学堂教习时,两粤军政长官大多是他的学生,但他从来不与他们交往谋求私利;他精细认真,对“学科编定及学生成绩布告,无不正楷精书”,“凡新生试题,必亲自拟就,从未有录自坊刻蓝本”;他廉正自洁,虽因子女众多而长年入不敷出,却从不肯叹老嗟穷,更不肯向门生故旧借贷;他情系桑梓,倡议家乡父老筹办良井中学,关心惠州梌山中学的建设,远渡南洋募捐……在他逝世后,他的挚友、近代岭南名宿桂坫(南屏)所作的“不染埃尘清似水,独甘淡泊直如绳”哀挽,就是对杨寿昌道德境界的形象写照。
杨寿昌在家乡一手创办的良井中学,环境优美,读书氛围浓厚 何卓宏 供图
学术研究:坚守传统之学的道义守望者
在学术研究上,杨寿昌专注于宋元理学。冼玉清有一段话对此概括得最为精辟:“先生服膺程朱,由理学而入经学,其功力在于居敬穷理,以端庄整肃为敬之入头处,提撕唤醒为敬之接续处,湛然纯一为敬之无间断处,精明不断为敬之效验处,不求虚静,以为敬则有主,此得力于胡敬斋,而实恪守朱子家法也。”由此可知,杨寿昌仍以传统的经学为研究方向,但又不泥于俗套,与新形势下的新学说(如康有为所提倡的应用经学)相结合,表现出另一种类型的学者风貌。
杨寿昌对传统经学的最大贡献,莫过于整理陈澧(东塾)遗稿。梁鼎芬是陈澧的门生,杨寿昌可谓陈澧的徒孙。当杨寿昌发现东莞邓氏藏有陈澧遗稿抄本600余小册,随即与容肇祖向钟荣光提议,“请其购入图书馆,以广文献之传”。钟荣光解六百金购回后,杨寿昌即以整理先师遗稿为己任,这份富有价值的文献也得以保存下来。
杨寿昌在岭南大学开始著述,“记其平生为学之功”。冼玉清认为杨寿昌“授徒数十年,日耗其力讲习评骘之中,故著述不多”,除了整理陈澧遗稿,还有《果庵学说》二卷、《孟子文学研究》一卷、《读经问题专论》和文集二卷。
事实上,杨寿昌尚有两部经学著作曾经印行,但一直没有得到重视。一是《诗经大义》(广州排印本),是书分两篇,第一篇是诗之体例;第二篇是诗之义情。二是《书经大义》(广州排印本),是书“据董子说,书记先王之事,故长于政,谓政即民政”。中分四篇,第一篇为民政之远离,第二篇为民政之纲要,第三篇为民政之机关,第四篇为民政之根本。这两本书从时间上推断应该是杨寿昌在两广高等学堂主讲经学时所编的教科书。这一点也说明,杨寿昌是广东学人中的经学权威。
值得注意的是,1931年,杨寿昌在《岭南学报》发表了一篇洋洋数万言的《孟子文学的艺术之管见》,展示了他在文艺研究领域上的独特见解——摆脱传统的文学研究方法,专以欣赏和批评为目的的作品研究。杨寿昌认为:“近日通行之吴闿生《孟子文法读本》,本属通人之书,而仍使读者若无门径可入,私窃以为苟用科学切实之精神,而通之于文学灵活之妙境,一切方法,必说其所以然之故,而用最明显之实例以证明之,当能另辟途径,一新耳目”。这里所说的“科学切实之精神”和“说其所以然之故”的方法,正是传统研究和现代研究不同之所在。更有意思的是,杨寿昌对孟子文学的研究,让美国人大为欣赏,并将这期《岭南学报》作为与外国文化交流的工具。
1938年10月12日,日寇从大亚湾登陆,广州危急。杨寿昌举家往连县避难,病逝舟中。良井中学在获悉噩耗后举行了追悼大会。大会收到挽言、挽诗、挽词、挽屏、挽联200多件,其中不乏当时的军政界高层要员,如蒋介石、林森、孔祥熙、孙科、于右任、陈立夫、白崇禧、陈济棠、余汉谋等等。
冼玉清曾在《悼杨果庵先生》中说:“岭南素重西学,先生未尝展所长,余尝譬慰之,以为凡事只尽其在我,尽吾力之所能,行吾心之所安,便无愧于天地。布衣穷巷之士,有坎壈白首,而泰然自得,其气充夫天地之间者,为道存也。能导青年使归于正,我辈可告无憾矣。”一句“无愧于天地”,将一个坚守传统之学的道义守望者的历史命运一语道尽。
策划/统筹 羊城晚报记者 陈骁鹏
文/严艺超
良井中学内的果庵亭,为纪念杨寿昌而建 何卓宏 供图
文脉链接
杨寿昌远赴南洋
筹资建设良井中学
杨寿昌一直热心乡邑教育,曾一手筹办良井中学。如今,这所学校走过90多年时光,校园内也随处可见杨寿昌的痕迹。
良井中学环境优美,校内亭楼相映,人文气息浓郁。为了纪念杨寿昌,学校建设了一座古色古香的果庵亭,亭上楹联刻着“教泽长存,仪型永在”,多年来,果庵亭默默陪伴着代代学子。此外,校史册上还记录着这所名校的近百年的发展历程与创始人奋斗足迹,供学生阅读了解。提到杨寿昌,良井中学的学生几乎无人不知。
“学校的建设发展离不开杨寿昌!”良井中学相关负责人介绍,1927年,杨寿昌开始在家乡良井号召有识之士筹建中学。1929年夏,他率领良井中学董事长杨季明等远赴南洋,在新加坡和马来西亚等地发动华侨捐赠,共募得16800元。如今,校园内有一座中西合璧的民国教学楼,便是这段历史的见证。虽历经风雨,教学楼依然光彩夺目,是惠阳区文物保护单位。
为了全面展示杨寿昌所作出的历史贡献,惠阳区文广旅体局还曾在2018年启动汇编《杨寿昌文集》项目。为尽可能地辑齐杨寿昌遗著,编辑人员两年来多次走访国家图书馆、上海图书馆、广东省立中山图书馆、中山大学图书馆、香港中文大学图书馆等,聚沙成塔,集腋成裘,《杨寿昌文集》于2021年正式出版。
文/羊城晚报记者 李海婵 通讯员 何卓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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